全网声讨的《我妻之死》的丈夫和他者的消失 | 二湘空间
图源《我妻之死》作者公号
全网声讨的《我妻之死》的丈夫和他者的消失
文/二湘
最近那篇刷屏的《我妻之死》的作者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篇本来要声讨加拿大医疗系统的长文居然会成为全网声讨他的罪证。
在那篇长文《我妻之死》中,作者详细记录了她的妻子张某从身体不适到寻医,到确诊肺癌到去世的过程,张某是去年10月感觉身体不舒服去就诊,到去年11月底去世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
这篇文章迅速刷屏,但人们迅速聚焦在这位丈夫本身,网络上几乎是一边倒地讨伐这位老公,认为他贪心,想用妻子的事情做为炒作骗捐,说他是一个奴隶主对好奴隶的怀念和嘉许,甚至把他和林生斌作比,说“他全篇看似是对妻子的深情,但其实全是自私和自恋,文中对妻子“奉献”“勤劳”“能吃苦”的高度赞扬,更像是一个“奴隶主”对“好奴隶”的盖棺定论。”
我认为这个男士的确有很多表述令人不适,对妻子的评价也欠妥,而且看起来的确是能力欠缺,包括他英文表达不够,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加拿大驾照,而且对妻子也关心不够。但我认为他的行为并不能justify他成为全网声讨的对象。很显然,妻子张某是非常聪明,非常能干的一个女士,他们家的模式是反传统的女主外,男主内。这位男士据说也是北大的博士,本来是国内体制内的教师,但是因为生了三胎只好跟随妻子移民到加拿大。人到中年的新移民,英语不过关,没有驾照,对家庭的贡献显然不够。但这个丈夫具体有什么糟糕的行为吗?似乎也没有。而且从他的表述,夫妻关系也不差,他对她的妻子也是有深情的。
这个丈夫没有像王暖暖的丈夫一样,狠心把妻子从泰国的悬崖上推下去,也没有家暴妻子的行为,甚至我觉得按照他家女强男弱的模式,他根本不可能是奴隶主,更有可能是他对妻子唯唯是诺。他把妻子的事情说出来也是妻子去世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没有像北美康妈一样,丈夫去世不到一个小时,就在BBS MIT直播,博取同情心和捐款,他更多可能就是想给妻子的死讨个说法,毕竟她的妻子从11月17日确诊癌症到11月28日医生建议放弃治疗,接受安乐死去世只有短短的11天时间。一般人都是很难接受的,也会免不了去质疑医生是否治疗过程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他是想听听网友的意见,看看值不值得去打一个医疗官司获得一些赔偿,毕竟他现在带着三个幼子,自己又没有工作,虽有一些补贴,经济状况还是窘迫。但无论如何,他罪不致此。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对他诟病,对他非议,甚至是有网络暴力的趋势呢?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无能无情的老男人剥削高知妻子,去世后还要用她再赚一笔“的暗黑故事?我想从两个角度探讨一下这个事情。
第一,就是如果男女倒置一下,如果生病的是男士,如果是男士养家糊口,妻子不能挣钱,在家带孩子,丈夫不幸去世,从确诊到安乐死只有短短11天,她发文章来质疑加拿大医疗系统,会有人诟病这个妻子吗?我想很有可能不会,可见我们这个社会对男女的期待值是不同的。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干,不能养家糊口,就会成为他的原罪,但是对女性没有这种期待,这大概是女性的特权。戴锦华说,很多女性现在既要求女性独立,又要求一些特权,这是不可能的,甘蔗不能两头甜。我们现在讲男女平等,是不是也应该把对男女的期待值放平等?男性能力不够,对家庭贡献不如女性,也应该被接受。其实,何种模式,更多是一个家庭内部的事情,只要他们夫妻觉得合适就好。
第二,这篇《我妻之死》引发的全网讨伐,让我想到了哲学家韩炳哲在《他者的消失》里提到的观点,那就是,超级发达的社交媒体让我们整个社会变成一个数字化的监狱,每一个人自由表达的同时也会引发所有人的监视和评判。而大家在评判的过程中更多的是寻找“相同的人”,因此对稍有不符合自己价值观和审美观的人,就会有诸多鞭挞和排斥,最后就造成 “他者的消失”和社会的同质化,我们完全被外化为一个二维的图面和标签,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自己弱点和特色的人。
韩炳哲说:”这种强制性的透明化克服了一切视觉与信息缺口,世间万物清晰可见。它不给人任何退路,令所有安全空间消失不见。万事万物汹涌而来,而我们却无遮无挡,亦无处可藏。我们本身也只是全球网络中的通道而已。透明化和超交际夺走了保护着我们的内心世界。是的,我们是自愿放弃了内心世界,甘于受数字化网络的奴役,任由它们穿透、照透、刺透我们。数字化的过度曝光与毫无遮掩带来一种潜在的恐惧,它并非源于他者的否定性,而是源于过多的肯定性。同质化的透明地狱并没有驱离恐惧,令人胆寒的正是同质化愈发震耳欲聋的轰鸣。”
图源《我妻之死》作者公号
看看对这位能力欠缺,本身的确有很多槽点的丈夫的全网声讨,我对韩炳哲这段话感受更深了。其实在他妻子去世五个月内,更多人对他是同情,但是他的这篇文章像是点燃了一场“坠落的审判”,快速的传播让他所有的缺点和过失都被放大,被查看,被评判,但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误,也不是所谓的自媒体带节奏,而是我们这个超级信息时代的症候。是这位丈夫自己曝光了这么多隐私,自己甘于网路的奴役,自己把自己放置在审判席上。网路似乎是拉近了距离,但其实是一种无距离的距离,有谁会有耐心真正聆听他的痛楚和难处?有谁会真正在乎在加拿大那个寒冷的小镇,一个刚刚失去家里顶梁柱的新移民中年文科博士的无助和落魄?
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这场道德的审判,而未来,我们每一个人也有可能被审判,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身处这样一个数字化的全景监狱。而这个监狱的犯人“并未觉得被凝视,也就是并未觉得被监控。因此,他们感到很自由,且自愿地去暴露自己。数字化全景监狱并非限制了自由,而是将其极尽利用。“是的,我们都有评说的自由,很多的我们又为了成为关注的焦点而无所畏惧,无所不为,什么都敢说,我们身处这样一个自我束缚的同质化社会,但却没有办法逃脱,除非你完全拒绝社交媒体。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困境和现实。
我们能做的就是对狱友们多一点仁慈,多一点同理心,多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因为你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你也会站在被审判的席位上。还有,就是少一点评判。我的女儿经常跟我说,“you are judging”,你在做评判,他们这代年轻人,很反对的就是做评判,反对对不熟悉的人做出自己的好恶判断。再有就是我们都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不能人云亦云,不必非要融入那个同质的认知,敢于做一个思考的”他者“。
最后,希望这位丈夫不要再去做什么回应了。一般的话题热度也就是48小时,48小时以后,他者就会消失,没有人再关心这个话题。还是回到真正的生活,把驾照考下来,找个工作,把孩子养大,坚强一点,自助者天助,最后能帮助你走出低谷的只有你自己。
二湘,喜欢码字,著有长篇小说《暗涌》《狂流》,小说集《重返2046》,最新小说集《心的形状》刚刚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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